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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满绘

2025-06-04 15:59:23 来源:中国政协杂志2025年第11期 程晋仓我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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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晴日暖风生麦气,绿阴幽草胜花时”。千里淮河一路浩淼而下,经行八公山下,在芒种前稍稍打了个青绿的哈欠,两岸麦浪便涌成了渐次饱满的绿云。这节气就像是被农人磨亮过的镰刀,轻轻一划,便剖开了五月的魔盒,把世界换成新的景象。葱郁叠翠的八公山中,虽然蚕妇们已渐次稀少,持久的韧性和对文明的执着坚守,仍旧让人们充满对大山的猎奇。桑叶精心喂养着的春蚕,那些白玉似的茧子仿佛凝固了月光的泪滴,让二十四节气纹路愈发清晰可见。往事越千年,文脉仍赓续。当年欧阳修笔下“麦穗初齐稚子娇,桑叶正肥蚕食饱”的墨香,历经岁月淘洗和霜雪汰沥,自然朴素的笔触在千年后的垄亩间依然洇染着青翠。

  淮水酝酿着澎湃的心潮,初涨时,苦菜叶背的银霜开始转成翡翠色。淮上古渡口的船公却笑着说这是“小满三候”的首封书信:苦菜秀,靡草死,麦秋至。淮北大平原上,菜农在热蒸的大棚里刨耕着沙棱棱的夜潮土,汗流浃背。寿州古城的墙根下,放不下墒情的老农在麦田地头转来扭去,蹲身捏碎土块,指尖沾着的不单是蕴积两千年前的楚地尘埃,还有《淮南子》里“阴阳合和,万物化生”的哲思。放眼望及成垄成片的整齐有度的麦穗,正在晨露中练习弯腰的礼仪,它们知道真正的成熟必然需要向土地致以崇高的敬意。

  涟漪高兴地漾荡在芍陂古塘里,藏满了楚相孙叔敖的经验与智慧,经由着那些用星斗校准的沟渠,将一汩汩清波碧水输送到每一方田块、每一隅田头。在五月的风里,皮肤黝黑的汉子正立在田埂上摊开手掌,接住刚刚喷雾追肥而返的无人机,将现代科技与古老农谚完美地诠释在庄稼地里,又仿佛在表述淮南王炼丹炉中未成的仙药,最终都化作滋养作物的磷火,闪烁浸润在每株秧苗的叶脉间。

  正阳关码头的晨雾里,波光粼粼的河水早已将朝起的曦光编织成天边彩霞。唐代诗人吟咏“昨日入城市,归来泪满巾”里的淡淡愁绪与叹息,早已被现代乡间赶早集的农人笑语取代。那些沾满晨露的瓜果蔬菜、鱼虾鳖蟮可曾想到,它们将作为丰收的成果,在餐厅饭堂的桌台上美美地展示。

  岸边,桑葚熟了,紫玉般的果实坠弯枝条,俨然成为“桑之未落,其叶沃若”的韵脚。孩童提着竹篮拾捡落果,耳畔回响着老人教诫孙辈的絮语。现代农业大棚温室与青砖斑驳的老宅,如若两卷装帧风格不同的农书,承载着“顺四时而适寒暑”的永恒课题。

  水利枢纽上的钢铁闸门,拦住了曾经桀骜不驯的淮河,却放走了苏轼“淡烟疏柳媚晴滩”的诗意。节制水流的现代水泥堤坝与古代“水则碑”似乎遵循异曲同工的古训,都在尽心诠释“满招损,谦受益”的极其朴素而又蕴含真谛的自然之道。

  一向沉寂宁静的瓦埠湖边的芦苇荡里,几只稚嫩调皮的野鸭快活地嬉戏,划出的水痕一波一波轻漾开去,好像在用水纹传播“小满小满,江河渐满”的民谚。而此时,号称“华东大湿地”的焦岗湖,荷塘才刚刚露出尖角,渔家乐的灶台就已经飘起勾人魂魄的蒿子粑粑的清香。

  其实,最令人难以抵御的,是淮南牛肉汤的香气到处弥漫,让整个城市似乎都浸润氤氲在红油与骨汤的诱惑味道里,食物与汤汁充分融合而升腾起的美味飘溢漫过舜耕山,将山南山北、淮河南北的城区混调成热烈与沸腾。豆腐宴的素白、小龙虾的鲜红、炸土豆片的金黄以及烤串的热爆,将夜色下的霓虹汇聚成一道道斑斓璀璨惊艳的壮景。

  这时,淮河大堤彩虹道上慢踱的恋人、环山步道整齐行进的健步队、寿州城墙上散步的人群,正享受着生活的闲适惬意;而他们脚下的尘埃、土石以及北宋城墙砖,只是静静地见证着岁月今昔。当年那些修筑城池的民夫不会想到,他们夯实的黄土正托举着21世纪的闲适脚步。试想欧阳修若穿越而来,或许会在护城河边的咖啡厅,呷着新煮的拿铁重写“最爱垄头麦,迎风笑落红”。回望粼粼的河水,高楼玻璃幕墙倒映的霓虹与星月,恰似古老节气在现代文明中的双重投影。

  就像当年充满智慧的淮夷人与楚汉人一样,睿智的淮河知道所有的饱满都将走向成熟,所有的节制终将孕育新生。当无人机在麦田上空画出金黄的等高线,当基因测序仪解析着《吕氏春秋》里“得时之禾”,生活于当下快节奏时代的我们也清醒地悟到了并遵循践行着古老而又饱含新意的道理:小满不是终点,而是天地设下的逗点,让狂奔的文明在此处换气,聆听祖先留在二十四节气里的呼吸。那些尚未灌浆的麦穗,那些正在吐丝的春蚕,以及我们体内永远躁动的渴望,都在等待下一个恰到好处的——满而不溢的丰盈。

  (作者:安徽省淮南市政协机关党组成员、联络室主任)

[责任编辑:张文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