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文伟

　　一首好的诗歌不但能让人体会到文字的美，还能让人感受到声韵、节奏的音乐之美，更能感受到色彩、光影的画面之美。有“诗鬼”之称的唐代诗人李贺就有这样一首《染丝上春机》的小诗。诗中描绘了他在潞州城里目睹一种传统丝织品，从浸丝到染丝、从上机纺织到绣花的全过程。诗中有满地的桐花、有思郎的少女、有如云影的蒨丝、有绣着鸾凤的潞绸，整首诗就是一卷唯美的画卷。

　　诗歌的美，首先来自“潞绸”。潞绸是山西丝绸业鼎盛时期的代表，产于山西长治，因潞州而得名，历史上曾与杭缎、蜀锦齐名，名列中国三大名绸之一，是极富地方特色的特色传统丝织品。这种产于北方太行山地区的丝织品，曾经从寻常百姓的“身上衣”发展成为“丝绸之路”上的畅销品，虽然它早已湮没在历史的长河中，但在相当长的时间里，它都是一种时尚。

　　回到诗中，李贺笔下的少女就是正在完成一幅潞绸的精美作品，并且这幅作品是要送给自己心仪的情郎。“玉罂汲水桐花井”，那是一个暮春的午后，桐花一面盛开如锦，一面不停纷纷飘落。少女站在铺满桐花的井床上，手持陶制的水瓶刚刚从井中汲来一汪清水。“蒨丝沉水如云影”，把用茜草根染成绛色的蚕丝沉入新打上来的井水中，那漂亮的蒨丝如云影般在水中徐徐舒展，原来汲水是为了为蚕丝浸染上色。

　　“美人懒态燕脂愁”，可是，这位劳作的少女为什么面有懒态，甚至胭脂都掩不住她那淡淡的哀愁？原来女子满怀愁绪，是因为感叹大好春光，无人共赏。“春梭抛掷鸣高楼”，直到那高楼上传来抛掷春梭的“唧唧复唧唧”之声，才把心不在焉的她拉回现实。

　　“彩线结茸背复叠，白袷玉郎寄桃叶”，放下汲水的玉罂，少女又拿起了绣到一半的女红，那绣品背面彩线交叠毛茸茸的，线头已是密密麻麻、层层叠叠，她已将满腔的思念都融进了这锦缎之中。

　　“为君挑鸾作腰绶，愿君处处宜春酒”，沉下心来的姑娘，终于开始继续绣那只漂亮的鸾凤，这是要给自己的“白袷玉郎”绣作腰间绶囊的。一针一线都是少女的思念和美好祝愿，祝愿他处处都能春风得意。

　　世间最美丽的女子是辛勤劳作的女子，世间最动人的相思是一针一线的缝制。这样的一个场景、这样的一幅图画，让人浮想联翩，让人不忍离去。诗人醉了、我们也醉了。

　　李贺的远祖是唐高祖李渊的叔父李亮，属于大唐宗室的远支，但早已世远名微，家道中落，几近平民。他七岁能诗，年少成名，早年就凭《高轩过》一诗，让文坛大咖韩愈与皇甫湜惊叹不已，从此诗名远播，甚至名扬京洛。

　　但他仕途之路一直不顺，官场始终不得志。赴长安应进士举时，就因妒才者放出流言，谓李贺父名“晋肃”，“晋”与“进”犯“嫌名”，不应参加进士考试，李贺不得不愤离试院，从此与科举无缘。后来虽因门荫入仕为官，但只任了一个奉礼郎的从九品小官。因有积极用世的政治怀抱，但仕途困厄，疾病缠身，而一直情绪消沉。因此诗歌内容上主要是抒发怀才不遇的悲愤，多是描写幻想中的神鬼世界，语言悲冷凄苦，世称“诗鬼”。

　　814年秋，为酬英雄之志，在老师韩愈的引导帮助下，李贺来到潞州大都督府从军做了幕僚。大概就是在这座小城，这位、浪漫主义诗人，有幸目睹了一位少女精心制作潞绸的过程，写就了这样一首想象丰富奇特的小诗，用浪漫的比喻、细腻的笔触，描述了染丝、织绸、刺绣的情景和所制潞绸的精美，塑造了一位技艺精湛、情感丰富的美丽织女形象。

　　李贺笔下曾写过不少描述女性的诗歌。有“啼蛄吊月钩阑下，屈膝铜铺锁阿甄”的寂寞宫女，还有“弄蝶和轻妍，风光怯腰身”的神女形象，但那些诗中难免都有一缕愁绪，一丝惆怅。从那些诗里，我们仿佛很容易就看到诗人李贺自己的影子，看到李贺所尝过的人间辛酸，以及他那颗孤苦凄凉的心。

　　只有在这首《染丝上春机》的小诗里，我们看到了一个清丽、纯真、活泼、浪漫的劳作中的少女形象，我们可以体会到诗人从这个劳作场景中所感受到的春光。大约这首小诗就作于李贺刚到潞州时，诗人感觉终于圆了自己“男儿何不挂吴钩”的从军英雄梦，因此有一番征战沙场、平定藩镇的宏大志向，对自己的前途充满了憧憬与希望。也可以说，是潞州的军旅生活、是这位充满朝气的织女，以及精致美丽的潞绸给了悲冷凄苦的诗人以暂时的慰藉。

　　这首《染丝上春机》中没有神仙鬼魅、没有消沉，有的是精美的潞绸、灵动的少女、明媚的春光，让我们认识了一个不一样的“诗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