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话人：白 烨（中国当代文学研究会会长）

    齐 橙（本名龚江辉，《大国重工》作者）

    志鸟村（本名高晨茗，《大医凌然》作者）

    任飞帆（本报记者）

    近年来，我国网络文学题材结构进一步优化，现实题材占比不断提高。《大国重工》《大医凌然》《朝阳警事》等网络小说以敏锐的现实关切把握时代脉动，艺术品质持续提升，社会影响力逐渐扩大。为此，我们邀请网络文学作家、评论家，深入探讨现实题材网络文学的创新发展，解码大流量转化成正能量的创作启示。

    丰厚的现实土壤提供了源源不断的创作灵感

    记者：据中国作协《2020中国网络文学蓝皮书》统计，2020年在各大网站平台发布的年度新作品中，现实题材作品占60%以上；在各类网络文学排行榜中，现实题材作品成为榜单亮点。为什么近年来网络文学现实题材创作持续升温？

    白烨：首先是时代的呼唤与生活的感召。中国共产党团结带领中国人民不断奋斗，在中华大地上全面建成了小康社会，经济社会持续稳定发展，百姓生活日新月异。这样的时代背景推动网络作家反映新生活。其次，创作热情高涨。网络作家有自己的现实体察、生活积累和艺术储备，有可写的对象和内容，也有实现这种写作目标的才情与技能，他们希望充分发挥自己的主动性和能动性。另外，中国作协组织文学创作的优良传统、管理部门有力引导，起到调动网络作家积极性的作用。现实题材量与质的双增长态势，是多方面因素合力作用的成果。

    齐橙：网络作家喜欢说一句话，现实比小说更精彩。我是一名大学教师，无论授课、调研还是科研，都是在经济学圈子里打转。几十年耳濡目染，积累了很多故事。有一次，在为学生讲解新中国经济史的专业课上，我索性甩开教案指着统计图给大家讲故事：156项重点工程、宝钢建设、经济体制改革、价格闯关……两堂课连着上，一口气讲完整个新中国经济史，学生反响非常好。这时我意识到，有温度的故事比大事年表更受这些年轻人欢迎。我决定写点东西，给年轻人讲讲我经历过的中国起伏跌宕、精彩纷呈的改革开放史。“阳春召我以烟景，大块假我以文章”，丰厚的现实土壤为网络作家提供了源源不断的创作灵感。

    志鸟村：在早期网络小说中，网友大多出于兴趣爱好写作，自然会写自己熟悉的人和事，那时现实题材占比就不小。当前，“科技流”“工业流”“机械流”等“硬核”现实题材网络文学作品大受欢迎，表明新的一批读者已经成长起来，他们对科学技术、工业发展满怀憧憬，渴望看到这一类网络小说。

    充分互动，激励读者向上向善

    记者：从《诗经》到杜甫“三吏”“三别”、柳宗元《捕蛇者说》，再到鲁迅、茅盾、巴金、老舍等现代文学名家的经典小说，中国文学观照现实的传统延续至今。与之相比，网络文学书写现实题材有哪些优势？

    志鸟村：网络文学字数多、体量大，能够充分展现故事中的各条线索、众多人物的各种面相。比如我的《大医凌然》从主角担任实习医生写起，直到成为住院医师、主治医师、主任医师，细致刻画个人成长历程。同时兼顾其他人物故事，塑造不同性格、数量丰富的人物形象，尽力全面描绘医生职业群像。

    齐橙：确实，网络文学单部作品字数往往有数百万，仿佛徐徐铺展开一幅气势磅礴的时代画卷。《大国重工》就以915章280余万字，细腻展现了改革开放40年中国装备工业发展史。另外，网络文学作者大多不是文学科班出身，好处是他们带着各行各业的知识、视角、逻辑进行创作，大大拓展了网络文学的视野。

    白烨：网络文学的现实题材作品，超长篇幅给人物刻画提供更多空间，在生活展示和人物塑造上样态更为丰富。同时更加注重日常生活书写，人物往往更具普遍性，也更为通俗易读，有生气、接地气。这些特点使网络文学作品更易改编成电视剧，有利于二次传播、多次传播。

    志鸟村：我补充一下，网络文学最重要的特性——互动性，是支持网络作家能够沉下心来展现丰富现实生活的重要原因。对网络作家来说，读者不仅是“衣食父母”，更是智囊团和亲友团。网络文学能达到几百万字的大体量，能连续更新三四年，离不开读者的陪伴和追随。这是压力，更是创作动力。

    记者：网络作家怎样把握满足读者喜好与追求艺术性、文学性之间的平衡？

    齐橙：明清小说大多是通俗小说，取得极大的商业成功，而其中的精品则成为经典流传至今，我相信网络小说也会如此。网络文学的受众广，这意味着作品的道德标准必须符合大多数读者的价值观：主角善良、忠诚，正义压倒邪恶。这样充满正能量的作品，反过来也潜移默化地影响读者。还记得5年前，一名1998年出生的读者在我作品的讨论区留言，说自己正是看了这部作品后，考入某著名大学机械专业。这说明了现实题材网络文学的正向作用。

    志鸟村：主角一路“逆袭”，走向人生巅峰——这与其说是写作套路，不如说是类型文学的新尝试。读者在充满阅读快感的故事中开阔视野，了解现实生活。主人公的披荆斩棘、成长成功，不仅与现实中人们通过奋斗不断改善生活、实现个人价值的人生状态一致，更与当下中国飞速发展的时代节奏相契合。这样的故事无疑对读者有激励作用。

    白烨：“文艺只有植根现实生活、紧跟时代潮流，才能发展繁荣；只有顺应人民意愿、反映人民关切，才能充满活力”。网络文学观照现实，既是作者反映自己感知到的生活的需要，也是读者在阅读中看到自己的需要。

    弥补短板，将优长做到极致

    记者：两位作家是书写现实题材网络文学的佼佼者，一定有很多创作经验和思考与大家分享。

    志鸟村：我写作的内容跨度很广，能源、生物学、医学等都有涉猎。每写一种题材，都会有读者以为我是这一领域的工作人员，这是对我写作的一种肯定。我在动笔前，不仅会阅读相关教科书，还会阅读专业论文，连参考文献都不放过，尽可能读得深入一些。写《大医凌然》前，我专门去医院体验生活，通过正规渠道申请到观摩手术现场的机会，这让我了解到很多从阅读中难以获得的知识，直观感受手术室内的环境、医护人员的工作状态等。

    齐橙：我可能是最早一批利用专业文献写网络小说的作家之一。作为一名学者，我习惯于从一条线索出发顺藤摸瓜厘清来龙去脉。比如《大国重工》中有个情节：运输大件的钳夹车出现断裂，男女主角因合力修好而相识。仅这一个细节，从《结构力学中的有限元法》到《载重450吨钳夹车钳形梁制造工艺分析》，我整整阅读了近20篇文献，先自己弄清楚原理，再转化为形象的语言融入小说。而这个桥段，是我创作前翻阅《中国重大技术装备史话》时得来的真实案例。此外，现实题材创作往往与作者的经历、情感密不可分。我从小生活在化工机械厂厂区，后来大学实习时在工厂开过车床。我深深地理解做一名工人的自豪。他们对专业技术的精益求精，他们的工匠精神令人敬佩。我希望让更多人感受到今天中国工人的耀眼光彩。

    记者：网络文学经过20余年快速发展，创作队伍持续壮大，产业规模快速扩大，出海之路前景看好，同时也有一些不容忽视的问题。现实题材网络文学如何突破创作瓶颈，提高作品质量，从高原走向高峰？

    白烨：这些年，现实题材网络文学呈现出数量增长快、写法丰富多样的可喜趋势。但深入阅读的话，会发现一些作品还停留在对生活的纪实性描写，生活实录甚于艺术运思，典型化营构和文学性提炼有所欠缺，读来缺少内力和余韵。现实题材网络文学作者不妨学习借鉴传统文学经典作品，提高文学素养，结合网络文学特性和自身特点，形成自己的艺术个性和文学辨识度。从打造文学精品的角度看，网络文学现实题材任重道远。

    齐橙：网络文学还很年轻，需要时间沉淀，需要各行各业人才加入。对比来看，今天的作品已经有了长足进步。这不仅因为网络作家提高了自我要求，更反映了读者对网络文学精品的需求。作者和平台在致力于打造精品的同时，可以与外界多交流，让大众更深入了解网络文学。

    志鸟村：网络文学作者基数庞大，现在仍活跃在一线的作者，可以说是大浪淘沙的结果。经过多年历练，他们的写作水平得到明显提升。不仅如此，每年都会涌现出一批优秀的新人新作。网络小说读者总体上是宽容大度的，对持续更新的作品，就像对待不断成长的孩子。面对创作上的不成熟，一方面要弥补短板，更重要的是把长板加长，比如把专业性做到极致、加强代入感、把情节设计得更巧妙等。相信在广大读者支持下，网络文学一定会在书写现实方面取得更大成绩。